妖面蛛

Der Gute Mensch Von Sezuan

【太芥同人】绝音

前章 1.枕语 2.鸩羽

【一斤染】

“嗙!”

纸扇子落在了榻榻米上面,芥川立马停下了口中背着的落语,端坐着低下头,也没敢伸手去捂住自己刚刚被砸到的额头。

“已经是第六遍了。”太宰也没有看着他,眼睛盯着窗外,院子里面的樱花树已经开始打花苞,大家都可以数着日子等春天了。

但是芥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成为二目。

他现在的表演仅限于开口一番[1],虽然自己有很认真地练习,但表演的时候看客们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还会看见有人打哈欠。表演结束退到后台的时候他甚至怯于和太宰对视。太宰倒是轻松自在,披上羽织,也不管芥川如何,伴着出囃子落落大方地走上了高座。而这个时候的看客们总是会相当兴奋地呼唤他的名字。

意识到这个状况的芥川开始焦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努力就是这么一文不值。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在散场后回家的路上问太宰。

“太宰先生……”

芥川在脑袋里面想着自己的措辞:

“我什么时候能成为二目?”

他知道自己的焦虑来源于哪儿,那天送中也回家之后,他说下了要留在这里的话。那是是任性的孤注一掷。然而这个任性的孩子认识到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是无法留在落语的世界的。

“哦?”太宰看起来倒是挺开心他能问这个问题的,满脸的微笑就像是在寄席上面问候客人一样。

“你有看过自己的落语长什么样子吗?”太宰反问道。

芥川茫然地摇摇头,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可以看见所有人的落语,但是唯独看不见自己的。

“芥川君你可以留意一下寄席的人对你的落语有什么反应。”太宰的木屐拖曳在路面上发出响声,也许是宴席的酒给他带来了一点醉意,他的步伐有些不稳。

“看客就是你的镜子,你的落语是什么样子的,看客就会有怎样的反应。”

芥川似乎是懂了什么,但是太宰接下来又毫不留情地说道:

“嘛,不过这是下流的戏子谋生的路子罢了。客人想看什么,你就表演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太宰的话语针一般扎进芥川的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关于这一点太宰早就警告过他,和他以前少爷的身份比起来,现在这个落语家的身份太过卑微,无论怎么说,他只能算得上是博人一笑的戏子。戏子就有戏子的生存之道。

听罢,落语的形象一瞬间在芥川心中崩塌。

但是那天晚上之后,太宰突然严格了起来,而且极尽苛刻之能事。今天早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有时候是烟斗,有时候是写着落语的册子,扇子是第一次。

“你演的妻子是给谁看的?”太宰侧过头看着芥川。

“是给太宰先生看的。”

芥川依旧没有抬起头。

但是他猜得到这个时候太宰脸上鄙夷的神色。

“你是没看见过女人吗?做得更像一点。”

老师的语调里面带着斥责。

“再来一遍。”

“是。”

芥川一遍又一遍说着落语,太宰的脸色依旧很难看。芥川的手心已经出汗。

“够了够了。”

那是极其不耐烦的声音。芥川也知道太宰会这么说,身为名家的老师能听他说这么久不成器的落语已经是奇迹。

太宰说完起身出门,芥川茫然无措。如果说看客是落语的镜子,那从太宰那里映照出来的自己的表演是有多么不堪。

芥川难以想象。

他连忙跟了上去。

“太宰先生!”他小步快跑追上了准备出门的太宰。

“什么事?”

“您是放弃我了吗?您要怎么才能承认我?”芥川想要这么问。

但是他只能勉强地张开嘴唇发出不完整的音节。

“落语协会今天中午叫我有事。”太宰看着芥川半天说不出话,一边披上外套一边接上自己的话。

“您慢走。”芥川毕恭毕敬行礼,在玄关送太宰出门。

“下午随便你干什么,我回来之后带你去个地方,好好待在家里。”

太宰说完之后就关上了门,留下芥川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老师究竟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不过他好像没有要放弃自己的意思。这一点让芥川安了心,他便进了书房,拿出写着落语段子的小册开始背。

他翻到了初天神。

这个故事讲的是初天神日,儿子吵嚷着要爸爸带着去集市,男人担心孩子吵着买东买西,事先做好约定。到了集市上面儿子果然开始吵着要买东西,男人想尽办法搪塞,最后却买了个风筝把儿子丢在一边开始玩了起来。

“集市啊……”芥川的回忆里没有这种东西,需要的物件,会由家里的佣人置办好,新年的时候家里人只会去神社参拜,自己想买什么东西也没有被家里人搪塞过,几乎是有求必应。

今年的参拜他是跟着太宰一起去的,同行的还有中也,两个人发生了一点争执,原因是太宰故意说出了“希望中也能够变矮”的愿望。那一天芥川在神社看到了很多孩子,他们挽着父母的手,一起去许愿,有些小孩的手里面拿着很多新买的小礼物。他们也和落语里面的小孩子一样吗?芥川不由得这么想。

现在的芥川已经十四了,在讲到这一段落语的时候其实他可以引用自己的经验,但是在数年前,无论是中也还是太宰还是红叶,都说过,芥川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太过于老成。

他的人生太死气沉沉,无法成为他落语的原材料。

这句话是太宰说的。

因此他目前做的就只有死命学习,就算是邯郸学步也好,他在竭尽所能模仿太宰的每一个动作。

生硬,僵化,这些被太宰指出来的问题都是落语的死穴。

他不敢设想构建在这个基础上面的未来。

这种时不时席卷他的恐惧让他只能用决绝和认真来冲抵,这样的话至少还可以自我安慰。

他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些可怕的想法晃出脑袋,然后更加认真地开始背落语段子。

这点认真,太宰好歹表扬过,他曾经说,要是说芥川君身上只有一点可取之处的话,那就只有认真了。

“确实是这样呢。”在落语协会的会议上面,森鸥外也这么评论道芥川,“他的认真是有目共睹的。”

“承蒙森先生夸奖了,我代芥川谢谢您。”太宰在一边皮笑肉不笑,这个对家的老板散发出来的气场实在是不让人舒服。森鸥外曾经也是出色的落语家,但是他现在基本已经不上台,而是负责寄席的经营,寄席在他精明的管理人气挺旺,在二人会的时候过来的中也和红叶就是鸥外门下的。

而自己以前也拜师这个人门下。

撇开这一点不谈,现在落语协会在商议新一轮的二目人选,芥川的名字也在其中,但是第一个否决的人就是太宰。

“我们家的那一位离开窍还差得太远。”

“您就不要谦虚了。”其他寄席的人纷纷附和,甚至连鸥外都在使劲说他的好话,他们眼里面的芥川似乎和太宰看到的不一样。

“要是现在就让他成为二目,”太宰的语气里面少有这样的真诚,“他这一辈子就只会是一个戏子。”

他这么残酷地预言到。

“但是假以时日,他也许会有资格坐在这里。总之我不会让一个还连落语是什么都还不明白的人成为二目。”

房间里面噤声。

“既然太宰君都这样决定了……”鸥外打破了沉默,既然芥川还不符合他的期许,那换成别人就可以了。寄席肯定是要运作下去的。他也知道,在场唯一一个在维护自己底线的人就是太宰。所有人都已经明显感受到寄席的人气已经不如从前,新生的娱乐方式凭借更加低廉的成本席卷了市场,再加上新的一代人对这种传统艺术并不感冒,精明如鸥外也在运作寄席的时候感到吃力。那些落语家这么着急要让自己的学生成为二目,是因为近年来拜入门下的孩子越来越少,当他们这一代离开舞台的时候,就时落语死亡的时候。

而太宰还年轻,他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在落语上面。何况他还是个天才。

会议定出来的二目是其他寄席的三个年轻人,太宰也懒得去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他只在乎今晚他和芥川有约。于是他抢在森鸥外要不要回到那边寄席的邀请之前礼貌地告辞,然后一个人回家去。

“今天要带他去个好地方呢。”太宰脸上有点小小的期待。

“芥川君,芥川君!”听见太宰的呼唤的芥川正在书房里面看书,听见太宰的声音他立马到了玄关。

“太宰先生。”

“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哦!”太宰上下打量着芥川说道,“决定了,你去换一件衣服。”

太宰拉着芥川到了他的房间,翻找着合适的衣物。

“找到了!”太宰说着翻出一件素色的和服,大概是他曾经穿过的。

“以前穿过几次,但是个子长得太快所以就没有再穿。”

芥川接过太宰的衣服,上面有和第一天来的时候在太宰给他的衣服背面看到的一样的家徽。

“好了好了,芥川君赶快换上。”太宰说完就把芥川推到房间里。

数分钟后,芥川推开了门,太宰用和刚才一样的眼光打量着芥川。

“嗯……”太宰用手托着下巴,“是还缺点什么呢……”

“啊!想到了!”他从衣架上面取下一条围巾,替芥川围上。

白色的围巾,深色的衣服,还有那拘谨的神态。

太宰看着芥川这幅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嗯,就是这样。”太宰满意地拍了拍芥川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好的,芥川君。”太宰兴致勃勃地决定,“今晚我们去鹤见屋!”

鹤见屋?

芥川疑惑,那不是太宰经常去寻花问柳的地方吗?

也不管少年的惊讶,太宰就拉着芥川的手就要出发。也不管带学生去那种地方符不符合公序良俗。

“芥川君你太没有活力了。”太宰在车上这么教育到芥川,“所以你的落语是死的。”

对于老师这种判断他自然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你平时有好好观察人吗?女性?男性?孩童?”

芥川摇摇头。

“为了给芥川君的落语增加一点活力,才带你去鹤见屋的哦。”太宰解释。

“女性是富有活力的生物。”说出这句话的人满脸自豪,“每一个都十分可爱!”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霎,接着就说出:

“能和她们一起殉情就好了。”

这样的话。

“嘛,芥川君今晚一定要好好学习哦。”到达鹤见屋门口的时候太宰为自己的行为这么正名。

 “学习吗?”芥川这样勉励自己,“一定要记住太宰先生的教诲。”

光是掀开帘子问候,太宰就被认了出来。

“太宰先生来了啊!”老板娘马上出来迎接,“今天红子刚好在。”

“哎呀!”她看见了芥川之后有点惊讶,“这么年轻的小哥也带来了吗?太宰先生真是……”

“毕竟是我的学生。”太宰说着将芥川也拉到了屋里。

“这边请……”老板娘轻车熟路地招呼着太宰,太宰也轻车熟路跟着到了里面的房间,唯一一个跟在后面的芥川倒是显得十分局促。

用太宰的话来说就是生硬,僵化。

像极了他在台上的表演。

“芥川君在纠结什么吗?”红子还没有来,两人坐在和室里面,芥川就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拘束得很,端坐在那里。

“在下并没有。”他故作镇定。

“哎……”太宰无奈,也不管他的学生如何。半躺着等待姑娘过来。

“太宰你来了啊!”

和服簌簌拖地,纸门哗哗推开之后是轻铃一般的问候。

太宰坐了起来,回应着红子。

“咦?”红子看见芥川有点惊讶,“往日不是中也吗?”

“今天是特地带这个孩子过来的。”太宰解释道,“无论怎么教他都学不会落语呢。”

“呵呵呵呵,还有太宰先生教不会的吗?”红子以衣袖捂嘴轻轻笑道。“您每次来这里都会说落语,现在连我都学会说一段了呢。”

“来来来,红子你来说一段给芥川君看看。”

太宰看似是跟着起哄。

“哎呀,人家会害羞的。”红子自然是先推脱了一番,她看太宰也不是开玩笑,倒是真的准备来一段,“还希望行家不要嘲笑我们这些人才是。”

芥川在一边看着红子,她讲的似乎是《绀屋高尾》[2]。红子不是专门的落语人士,自然在技巧上面逊色很多,甚至都没有怎么按照段子来讲。但红子她和这段落语里面的花魁有着共通之处,而且也见过许许多多像久藏那样的男人。她没有用技巧来演出,也无需使用技巧,这些故事她听说过,也见过,与其说她是在表演,不如说,她是在生动地讲一个自己生活中熟悉的故事,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

是的,讲落语不是背段子,应该像是讲故事一样自然而然把所有人都吸引进去。这就是自己缺乏的。可以说是缺乏真正的体验,也可以说是少了一份对市井生活的感知。

红子讲完之后,太宰鼓起掌来。

芥川也跟着鼓掌。

讲完之后,太宰就和红子喝起酒来,把芥川晾在一边不管,红子问了太宰两次旁边那位小哥怎么办,太宰都不在意地说,不用管他。

在一旁的芥川一个人思考了起来:讲故事谁人都会。但是落语却不是谁都会。芥川对于落语的定义其实是很模糊的,他不知道该将其定义为大众的娱乐还是一种艺术。那天太宰将其定义为戏子的谋生之道,芥川着实受了打击。但是他想了想,如果自己只是在背落语段子,那就还不如红子,那他也不必拜师太宰。

落语到底是什么?芥川的心里面更加纠结。

太宰玩到很迟才带着芥川回家。

“芥川君今天晚上有好好学习吗?”

手里提着酒瓶子的太宰这么问道。

“学到了很多。”芥川不知道太宰想让他领悟些什么,但是今天他学到的这些已经十分受用了。

“那芥川君,你知道落语是什么吗?”

芥川愣在那里,他不敢回答。

“落语啊,对于那些只是看看的人来说,只是一种消遣;对于真正了解的人来说,落语是一门艺术。”

“但是啊,寄席上面的人怎么看你的落语,是你来决定的,他们也是你的镜子,你在他们眼里究竟是戏子,还是艺术家,也可以取决于你自己。”

芥川觉得这简直就不像是喝了那么多酒的人说出来的话。

太宰告诉了他关于今天中午推选二目的事情,他很明确告诉芥川,他让协会把名额给了别人。听到这个,芥川倒也没什么反应。

“知道为什么还要让你锻炼才给你二目的名号吗?”

这么问着的太宰却没有给芥川回答的时间,自己兀自接上了自己的话:

“因为我不会让你变成戏子,这是我的底线。”


[1]通常安排在最早时段的落语表演,由前座完成,只是学习性质,拿不到演出费用

[2]讲的是染坊的老实人染工久藏在吉原花魁游街的时候喜欢上了花魁,害了相思病,于是攒钱三年装作体面人见了花魁一面,见到花魁之后说了自己的情况,花魁被他的真诚感动,许诺自己一年之后期满自由就嫁给久藏,大家以为花魁是在玩笑,一年之后,花魁真的来找久藏,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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